高羣書希望觀眾看他的電影時，不那麼“受虐”。南都：電影裏這幫非職業演員的表現挺出色的，不比專業演員差。高羣書：對，當我跟張惠領溜達，在天橋下看下面路上的行人，發現這些是掙命的人，掙自己的命。
高羣書希望觀眾看他的電影時，不那麼“受虐”。南都記者鍾鋭鈞攝
張立憲等非職業演員在片中表現出色。
(來源: 南都網)
前日晚間，第十五屆上海國際電影節落下帷幕，在競賽單元暨金爵獎的角逐中，影帝影后以及最佳影片等幾項大獎都落入外國影人手中，國產電影中，只有高羣書憑藉新片《神探亨特張》奪得最佳導演獎。這部根據真人真事改編，講述基層***抓小偷遭遇“人世百景”的小成本電影，6月18日在上海電影節放映之後，引起了影評人和媒體的熱烈討論，有褒有貶。南都記者專訪導演高羣書，請他講述如何用一羣沒演過戲的非職業演員（大部分是微博名人，比如寧財神、作業本等等），拍出這樣一部電影。
演得好是因為演員“有文化”
現在圈裏很多年輕演員都是扯的，沒有生活狀態，完全靠技巧來演的。我認為，導演也好，演員也好，最後拼的一定是文化和價值觀，一定不是演技。
南都：之前在接受採訪時，你説自己明白影片是有缺陷的，是什麼？
高羣書：這個片子還是有很多缺陷的，我知道很多人都鄙視這個片子，但我現在還不太清楚原因。但這個影片表現方式不是完全電影化的，電影如果有100種拍法，我就要拍第101種方法，沒拿最佳影片就説明別人有可能不認同你的方法。
南都：電影裏這幫非職業演員的表現挺出色的，不比專業演員差。
高羣書：為什麼這些人演得好？老六（張立憲，本片男主角，知名出版人）説，因為智商高，他們理解感受深。現在圈裏很多年輕演員都是扯的，沒有生活狀態，完全靠技巧來演的。我認為，導演也好，演員也好，最後拼的一定是文化和價值觀，一定不是演技，演技是最初級的東西。所以希望很多演員多讀點書，學點文化。
南都：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電影？
高羣書：去年夏天。當時有一個朋友問我拍不拍抓小偷題材，我挺有興趣的，就跟他約了去見這個人物原型（北京雙榆樹派出所便衣探組長張惠領）。因為我愛抽煙，煙癮比較大，進去會議室之前，製片人和我説，‘老張（張惠領）哮喘，你別抽煙。’我問，‘為什麼得哮喘？’他説，‘戒煙戒的。’
南都：片子裏也有這段對話，沒想到是真實的。
高羣書：我一聽興趣就來了，老張比我大一歲，我們聊得挺開心的。但那些事確實也挺瑣碎的，他一年抓兩百多個小偷，現在小偷也沒什麼技術含量，不像以前1980年代小偷都是有好多技巧的，像法國電影那種，都特帥。我就跟了老張幾天，這時候我發現有意思了，看他們現場作案的過程挺好玩的，真的是不斷變換髮型、戴眼鏡換成另外一個人。這就是謀生。
南都：謀生？
高羣書：對，當我跟張惠領溜達，在天橋下看下面路上的行人，發現這些是掙命的人，掙自己的命。做假幣的那個案子，當時抓了一對男女，但因為他們家裏有三歲小孩，所以就把女的放回去。我發現，他們這不僅僅是犯罪，也是一種生活方式。比如做地溝油的，大家説他們黑心，但對他們來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，都在面對生活的艱難和不安，這東西沒法説。如果用簡單的標籤來説，第一他們肯定是犯罪嫌疑人。如果説犯罪嫌疑人你會想到很醜陋的形象，但當你見到他們的時候你覺得他們和你一樣。
我覺得，這個國家到現在應該有更多的人去做這樣的事情———就是去感染底層的無力的人。既然你已經無力了，不要再用黑色的方式去害別人。我們也罵社會，恨不平等。現在為什麼很多人幹不好的事？因為他們的心態是，那麼多人都壞，不缺我一個。但是他們沒有想過，當你做黑心棉和毒大米，假如他自己家人遇到怎麼辦？當他偽造食品的時候，他們會説，我保證我家人不吃這個，但他們會吃別的牌子，一樣不安全。
現在應該是全民覺醒的時代，只有這樣才能讓社會往好的方向走，不能埋怨別人，全靠我們自己。所以我説這是一個批判現實的電影，不能因為你是弱者就有理由害人。
民族的不道德感已經蔓延
雖然他們不是殺人放火，是“小事”，但實際上對整個民族的腐蝕力很強。這種不安全感、不道德感已經蔓延，這個東西會讓這個民族完蛋。
南都：這些想法是因為做這部電影而思考的嗎？
高羣書：首先這是我經常想的事情，剛好看到這個又觸發了。比如片中兩個窮人，安徽到北京打工的，騙了幾個人。被騙的更有意思，三個人是名牌大學的，挺聰明的，七夕那天一共掙了200塊錢卻又被騙了。雖然他們不是殺人放火，是“小事”，但實際上對整個民族的腐蝕力很強。這種不安全感、不道德感已經蔓延，這個東西會讓這個民族完蛋。很多人做錯了振振有詞，不認為這是錯的，這個很危險。
南都：影片裏，賊王給警察下戰書説，偷10萬元錢搶救被車碾的小女孩。警察把這事告訴轄區民眾，有人就站出來説願意出這10萬。這個細節，很多人都認為不真實。
高羣書：我想説，社會上這種人太多了。我可以舉個例子，我1980年代去海南迴來吃了碗米粉，上吐下瀉。坐那一直吐，列車員救過來了，我説可能是吃米粉吃壞肚子了，他就讓我去列車員室躺着，拿個風油精幫我在肚子那裏揉，男的。我就説，我給你們寫一表揚信吧，他説真不用，這種事太常見了。你一定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正義，多行不義必自斃。我永遠相信人心是善良的。
南都：互幫互助這種事情是有很多，但10萬元對一個普通居民來説，不是一個小數字。
高羣書：你們都知道孫冕（知名媒體人）幫助老兵的事兒吧，你以為他很有錢嗎？你以為我很有錢嗎？我告訴你，存摺裏只有不到一百萬你信嗎，我女朋友也不信，可這是事實。我拍《風聲》也就拿了幾十萬（導演費）。
南都：小悦悦事件呢？為什麼選擇把這個社會事件放到電影裏？
高羣書：這種東西，作為有點話語權的人都必須呼籲一下。那個事件真的是太醜陋了。我從1995年開始採訪很多死刑犯，我説我不是警察，我就想採訪你、聽你説話，我不打斷你。你的女兒你沒見過，我會錄一盤錄像帶給你，他一下子眼淚下來。
人都是有心的。罪犯是人，還是個可憐的人，不是因為他是罪犯可憐，而是他看到的事就是可憐的。所以我非常瞭解中國的犯罪羣體是怎樣的，包括很多殺人犯，他們都是無奈殺人。
南都：我發現影片裏有句台詞與預告片不一樣。影片裏説“中華民族不缺我一個缺德的？”預告片裏的説法則是，“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缺德的時候了”。(來源: 南都網)
高羣書：對，那個是修改了，原本的太激烈了。
南都：其它還有什麼修改？
高羣書：就是粗口，減少了三分之二。但其實生活中，不説粗口也不正常，這是最簡潔的表達方式，所以保留了三分之一。
南都：立項審查時有遭遇過什麼困難嗎？
高羣書：沒有任何困難。因為我是抱着光明的心態去拍的，因為這個黑暗是真實存在的。到目前為止，還沒為審查妥協過什麼，也沒有因為審查而怎麼樣。中國人在社會上活着太難了，到電影院就不要那麼受虐，不能是滿眼的黑暗，而是要想在黑暗的狀況下怎麼生活得更好，面對黑暗的態度是什麼。我希望一定是正能量感染了或改變了負能量。
南都簡評
《神探亨特張》有黑暗，也有光明。黑暗的是，影片中那一樁樁偷竊案、假幣案、騙錢，都是那樣真實，每個人在生活中或是聽説過，或是遇到過，或是看到過。光明的一面是，警察不厭其煩地抓了一撥又一撥犯罪嫌疑人，一大羣老百姓跟着警察奔跑抓小偷。高羣書用其特別的幽默手法講述這一出出瑣碎而又真實的“小事”。沒有什麼大道理，但恰恰會讓觀者下意識地想一想。
影片放映後，引起不小的議論，一方褒獎，一方批評。褒方認為，雖然影片本身存在一些問題，但導演願意、勇敢説出來，已屬難得；貶方則認為這是一種對社會底層生活的消費，甚至是販賣。雙方各執一詞。但放映那天，放映結束掌聲雷動。至於普通觀眾的反響，等到7月21日，影片公映，可見分曉。
南都記者陸欣
微博上的高羣書似乎是個憤青，但是在這次採訪中，他流露出了温情的一面，讓人有點驚訝。
南都記者陸欣 實習生 張子薇
哇咔範
